《今日有风(兄妹骨科)》 一 【你晚上要回来吗?】 【不回来了,公司有事。】 林杏本以为要等很久才能得到回复,但对面几乎是立马就回复她了,她坐在玄关脱掉鞋子,在能见度为零的屋内按照记忆中沙发摆放的位置摸索了过去,她蜷缩在沙发里,没来得及去卫生间冲洗的脚露在外头,林杏想了想,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后便按了发送键。 【好,那晚饭我不煮了。】 已经晚上九点了。 她并非是真的想要吃什么晚饭,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又心情杂乱地只想到了吃饭,他们两个人上一次吃饭好像还是一个月前。 【嗯,早点睡,不用等我。】 一个胡乱问,一个胡乱答,林杏丝毫不意外江辛夷的回复,她熄屏后松开手机,翻了个身,任由手机从大腿滑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她也无动于衷。 都说夫妻有七年之痒,那她和江辛夷大抵也是过了七年之痒的时间,进入到下一个冷淡期了,就算这么分道扬镳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的阶段。 想到这,林杏只觉得好笑,暗骂自己怎么拿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两个人。他们连夫妻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同在一个户口本上的人,江辛夷是户主,而她跟户主的关系列写着“兄妹”。 还是后面才迁一块儿的。 林杏这几天一直在加班,忙到脚不沾地,前些天一时兴起量了体重,又轻了两斤。她看着面前的一片漆黑,顿感无力,辞职走人的想法真正要提上日程来了。 其实她去年便有这个想法,但一贯能忍则忍的性子让她又熬过了这几个月,若说性子占七十,那还有剩下三十全被江辛夷牵制着。 她总觉得辞职之后,也没必要再在这个城市待下去了,她或许会回到她小时候住的地方。 而今天一天的疲累在身体接触到柔软的沙发时全面爆发,林杏眼皮一沉,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只不过再也撑不下去,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苏夏日炎热,小林杏很爱缠着她的阿妈给她扇风吹凉,泛黄的竹椅一晃一晃,阿妈喜欢一边扇风一戏唱戏,她听不懂,她只觉得绚烂华丽,在阿妈婉转的戏腔里,小林杏总能呼呼大睡。 以至于后来她也想像阿妈一样学戏腔时,阿妈说让她去回顾那几段,学会了便有入门的资格。可她每次都睡着了,阿妈也心知肚明,想让她打退堂鼓罢了。 小孩子的忘性大,后来慢慢的也就没有了这个念头,夏天过得快,转眼进入了秋天,阿妈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她们家特有的香味,被药味取代了。 那天阿妈一如既往地抱着她说话,本以为她还是会唱几句,可她却一反常态,提到了一个陌生的人。 阿妈说她有一个哥哥,远度重洋去了,不知到开春能不能回来,小林杏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她问,阿妈,哥哥为什么从来不回来看我们呢。 “因为哥哥不是妈妈生的啊。” 说到这,虚弱的女人又咳嗽了几声,看着远比先前的更加严重,丝绢上都染上了点红,她很自然地把沾血的一角折起,一脸歉意地对小林杏笑了笑,用未曾沾血的另一面轻拭嘴角。 她说,他叫江辛夷。 “辛夷花落,海棠风起,朝雨一番新过……簸钱斗草已都输,问持底今宵偿我……” 阿妈又唱起了那个曲子,小林杏爬到床上去,躺在她的身侧,听着曲进入了梦乡。 ——— 选自《鹊桥仙·辛夷花落》朱彝尊 本来是复健产物结果写顺了。 故事里没什么内涵都是家长里短,整体节奏慢,行文风格也是以前没有写过的,时间背景大概是千禧年前后,提时间的话其实有点代入感太强了,可以忽略掉时间,正文里我基本不会提到具体年份。 感谢你的喜欢。 二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江辛夷一进来便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林杏,在玄关脱掉鞋子后径直走向了她,灯都没来得及打开。 他本来今天也是要睡在公司的,在收到林杏的消息后临时改了主意,江辛夷叹了口气,将林杏打横抱起,准备送进卧室里去。 然而林杏并没有进入深度睡眠,她的梦在终了前意识已经在半醒的状态,被江辛夷这么一弄,更加清醒了大半。她扒开了江辛夷的手,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原来说不回来又回来的男人。 窗外的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一同闯了进来,在微弱的亮光下,正好能将江辛夷的样子收入眼底。 江辛夷衬衫微乱,领带半搭在脖颈上,外套对半折,整齐地挂在他的臂弯里。 “你怎么回来了?”她问道。 “我想回来了。” 江辛夷把外套放在一边,和林杏面对面坐到了一起,他贴近林杏,吻了吻她的嘴角,江辛夷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他的语气就像在哄一个孩子,林杏微微蹙眉,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吃过了。” 假的,她从下午开始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过于忙碌只会让胃产生饱腹感,从而骗过身体的其他器官,达到了不想运作的目的。 林杏不擅长说谎,她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江辛夷怕是也看出了她的敷衍,善解人意地替她转移了话题,没有拆穿她:“以后回卧室睡,在沙发上容易着凉。” 此话一出,林杏没缘由想起以前他们经常在这张沙发上做爱,那时候江辛夷似乎也没说过这种话,也没有担心赤身裸体的她会着凉。 良久,林杏说:“哥哥,我们很久没做了。” 顷刻间,江辛夷捏起林杏的下颚,俯身吻了上去,林杏的嘴唇有些冰凉,含入口中就像含了一块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到的甜味。 两人的气息相交在一起,外冷内热的冲突让意识还处于沉沦的界限,然而冰还是不敌灼热,没用多久便也滚烫了起来,理智全然被情欲所替代。林杏环着他的脖颈,将自己口中流得到处都是的蜜糖借用他的唇堵在里头,霎时间啧啧声在客厅作响。 江辛夷的手已经探了进去,轻车熟路地把林杏的内衣扣子解开,内衣半边滑落至手臂上,仿佛已经形成枷锁禁锢她双手的活动。 林杏推开江辛夷,转头对着其他方向猛地喘了几口气:“窗……窗帘。” 月光洒在窗台上,他们即便藏身在黑暗中交合,可林杏总有一种被会被发现的错觉。 “我们等下回卧室去,没关系的。” 江辛夷埋进衣间,用灵活的舌尖去顶弄着那颗高耸的果实,仿佛那果实甘甜无比,引得人想要采撷下来。 林杏自顾自褪下了外衣,只留着那内衣半挂半吊在胸前,她微微低头,江辛夷停下了动作,同样也在看着她,眼神中意味不明。 在只有两个人时,这种坦诚相见的场景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以至于到后面即便她下身只着一条内裤,在日常也能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想到这,林杏伸手去给江辛夷解衬衫扣子,而江辛夷却按住她的手,将林杏打横抱起。 他道:“先去洗澡。” 林杏还是没有办法习惯身体腾空的感觉,她并非对江辛夷不信任,只是她怕高,更怕摇摇欲坠的不安全感,她环着江辛夷的手微微收紧,将整个人更加贴向了她,不远处那强而有力地心跳声好像已经穿透他的胸膛,传入自己耳膜,在寂静的黑夜里尤为明显。 三 对镜中出含 —— 浴室烟雾缭绕,磨砂玻璃映出了层层水汽,藏身在水汽中那健硕的身体包裹着有着明显差距的女性身体,可唯独镶嵌在淋浴间墙上的镜子没有起舞,两人亲密无间地站在淋浴头下,热水冲打在两人身上激起了一阵的水花。 林杏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微发红,而在黄色的暖光灯下,也只能是看出不同于其他位置的颜色,而在这之上,还有更深一层的颜色,泛着如同硬币大小的红晕,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痕迹在她身上显现。 她双手撑在墙上,若不是江辛夷在背后支撑,她应当腿一软便跌倒在地上,江辛夷喜欢从她的背后留下斑驳,然后再从镜中将她的失态尽收眼底。 他们维持着这种不伦关系已经许多年了,对彼此的身体都了如指掌,江辛夷作为主动方,他一贯会把林杏的性欲调动至顶峰。 在阴道分泌出源源不断的黏液,江辛夷又放了两指进去,穴口迫不及待地将三根手指吸入,林杏没咬紧牙关,措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叹慰。江辛夷弯了弯手指,找到上方唯一一处的软肉,用指腹时而轻时而重地撩拨着。 林杏微微颤抖着,下体已经被弄得凌乱,能明显感觉到阴蒂的肿胀,江辛夷的顶端似乎也抵在了她的腰后进行着自慰式的摩擦。 待扩张地差不多了,他伸手扭过林杏的脸,迫使她以这样的姿态和自己接吻,而后性器从后面顶入她的阴道,很顺利便进去了一半,他关掉一直出水的喷头,顺势架起了妹妹的一条腿,将性器往里推入。 “有点……太深了。” 林杏的注意力成功被分散开来,在专注接吻的同时很容易便忽略了其他情况,她的身体本就习惯了江辛夷,因此在江辛夷的精囊堵在洞口时她才感知到下腹涌上的酸涩。 他的性器已经全部埋进她的里面。 “没事,不深的,不深的。” 江辛夷将她的耳垂卷入齿间细细啃咬,林杏只觉得在他那根性器的离开和再次顶入之际的双重刺激下身体很快便有达到临界点的样子。 江辛夷也察觉到了,于是更加去取悦她,在临近关卡时,他抽出性器,将林杏转了个身,抱了起来。 林杏的双腿被他架起,后背抵在有些发凉的镜面,他的猛地往里插至性器根部,只要微微低下头便能将全景纳入眼底——淫靡声往往伴随更加淫靡的样子,他们在阴道里混合的液体在江辛夷抽出时被尽数带出,在不断抽出插入的过程中化作黏腻的白色泡沫,附在了江辛夷的性器上,还有一些点缀着林杏的黑色丛林,它化作黑夜里的一抹雪,极为明显。 林杏绷紧了身体,在攀上高潮的同时报复性地咬住江辛夷的肩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喉间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出些声响。 她没有力气再动了,整个人直接挂在了他的身上,在两人分离的那一刻,她感觉到黏液从阴道口流出,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或许是她的幻听,江辛夷已经打开淋浴头,让热水冲刷掉兄妹二人苟合的罪证。 等到两人都冲洗干净后回到了床上,林杏掀起一点眼皮,半眯着眼看向一旁靠在床头还在用电脑办公的江辛夷。 江辛夷这会儿带着眼镜,见她清醒了过来,俯下身吻了吻她的眼角:“对不起。”江辛夷正为了刚刚自己的行为而道歉,见林杏没有说话,他又问:“现在会不会饿?” 江辛夷有点近视,但是度数不高,平日里他一般不戴眼镜。 林杏收回视线,翻了个身,身体的酸涩感在提醒她刚刚经历过怎样一场性事,她没回答饿还是不饿,又另起了一个话头:“我刚刚梦到我阿妈了。” 四 小林杏从懂事开始就知道她的家人构成只有阿妈一个,别人家有阿爸,有祖父祖母,有大伯小叔,还能接他们从学校放学,而这些称呼在她们家通通没有过。 阿妈从小学唱戏,因为阿妈的阿爸阿妈没钱,养不起她,只能送她去学唱戏。但是在那个年代,戏曲里的旦角都是由男性来扮演,因此女孩想要进戏班正经学唱戏上台是不可能的。 阿妈回忆着那段日子,她说教学老师很凶,她没有唱好一段就没有饭吃,所以时常饿着肚子睡觉,教学老师还经常吓唬她,说不学好便找不到一个好丈夫,那会儿她才知道,即便法律不允许男人三妻四妾,但那些男人手里的钱才是硬通货。 后面她就拼命努力,即便一早就知道自己最终的下场,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幻想她能逃离这个地方,再不济也想要碰上一个对她好的人。 天遂人愿,在临近她二十周岁生辰之际,小林杏的阿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小林杏看着阿妈,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可也只有如此,小林杏问道:“阿妈,遇到阿爸你不开心吗?” 女人摇了摇头,反问小林杏:“我们小杏怎么会这么想呢?” 孩子的直觉往往是最为纯粹和准确,让撒谎的大人无处遁形。 小林杏的阿爸是苏南人,家里做生意,他也跟着一起来此操持,东南沿海在政局大致平稳后成了开拓出口生意必要的一站,厦门港来往商人络绎不绝,而阿妈所处的茶楼专做晚上生意,凡是光顾得久的人都知道楼中有一桩暗处生意。 阿妈笑意不减,好似真的在回忆当年的那一个站在她面前袒露想要求娶她的意图,还要特地询问她想法的的少年郎。 阿妈说,小林杏的阿爸长得很好看,眉眼和小林杏如出一辙,声音也极为好听,说话温温柔柔的。他喜欢穿着浅色的西服,老坐在最中间,她只要一登台立马就能看到他,而他会在她的戏份落幕后送来一盏茶慰问,言行举止颇有风度,一看就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 少女的心怎能经得起如此翩翩有礼的少年郎撩拨。 阿妈离开茶楼后便一直陪在阿爸的身边,直到跟着他回到了苏南,她和他便分开住了,阿爸说需要时间让家人同意,阿妈知道她的身份到底还是够不上资格,但在此之前,他还是依旧会在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来陪着阿妈。 可某天,阿爸就像消失了一样。 阿妈等啊等,等来了医生诊断怀孕的证明,等来了春天万物复苏,等来了夏季炎炎烈日,等来了秋天冬天院里的银杏泛黄掉落满地,等来了江辛夷的阿妈带来他们阿爸的死讯。 _ “我想回去看看她,她说她想我了。” 键盘的敲击声逐渐薄弱,在尾音彻底消失前,林杏也没有听到江辛夷回答。 她坐起身,回看了一眼江辛夷,江辛夷也正在看着她。林杏无法透过他的脸去揣测他的想法,这么多年了,即便江辛夷不能释怀那又如何,即便她不提,又能当事情没有发生过吗? 上一辈人的那些纠葛到底也不会真的随当事人的离去而真正落下帷幕。 林杏偶尔还会感觉阿妈在她耳边唱着自己喜欢的曲,她们还像当初在那个小院里一样,喝着茶观着满树的银杏,嬉笑声不断。 好的事情自是变成了回忆,而不好的事情则结了茧蜕成梗在中间的芥蒂。 “等我这段时间忙完,我陪你回苏南去看看你阿妈吧。” “过段时间我也要出差,你忙你的吧。”林杏回绝道,“樾姨最近身体怎么样?” “嗯,她的身体很好,就还是记不得人。” 樾姨是江辛夷的母亲,全名叫江樾微,她和她见面的次数不多,在阿妈去世后她在江宅住到了临近成年,在此期间林杏会尽量避开和江樾微碰面,寄人篱下总是要看人脸色的,更何况她还是江樾微丈夫的私生女。 但那会儿江樾微也有自己的事业,很多时间都在出差,就算林杏不避开也见不了几面。 而如今的江辛夷也是这样。 假设他们没有睡在一张床上,就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也有理由相信他们可以一整年碰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放了冰块的饮用水和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没什么两样,她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完,凉意贯穿了整个身体,这让林杏不禁打了个寒颤,秋意渐浓,客厅保留了一小扇窗维持室内空气的流通,吹得林杏有点冷,但也正因为这样,她的脑子却是越发清醒起来。 林杏觉得现在从这段扭曲的感情里抽身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久不见面更容易分清这到底是习惯主导还是可以用纯粹的爱来诠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毕竟她和江辛夷都已经陪着对方走过年岁中最美好的时刻,早就都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做爱也很契合。 林杏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水,她想入非非,他们要是没血缘关系,长期保持炮友关系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事实是没有那么多假设。 随着年龄增长,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关系也被重新搬上罪证台进行审判。 林杏想得出神,连身后靠近的人都没发觉,江辛夷从背后搂住她,林杏一怔,身体绷紧后又放松下来,江辛夷问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在想,什么时候能跟你去领结婚证。” 五 那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之间的系带是一本本子,但永远都不可能是一本红色本子,是一本褐色的,被诅咒了的一本本子。 户口本没什么用,结婚证也没什么用,爱也没什么用,只要有一点芥蒂产生,这根系带随时便会断裂。 他们那个已经死掉的阿爸不就是因为对原配喜新厌旧而从茶楼里把她阿妈接回去当外室养着吗,让两家人为了他的错误决定而伤心难过一辈子。你说他真的没有爱过樾姨吗,林杏觉得他应该是爱过的,不然也不会跟她结婚,更不会和她生下江辛夷,即便跟樾姨之间都有三重的保障,可林杏还是出生了。 回看前面那些年,林杏在总是在患得患失,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她还是无法控制的对爱情悲观到此等地步。 倒不是江辛夷对她不好,恰恰是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差点忘记了他阿爸在去世之前的全部时间都用在她阿妈身上,她忽略了诸多不确定性因素,怀着一点期待一点依赖还有一半以上的愧疚爱上了江辛夷。 她已经忘记一开始谁先吻的谁,只有水到渠成,没有一点变扭和奇怪,像是必然的,是妹妹的爱在驱使着,是哥哥的包容在回应着。 这些无一不预示着她耗费多年架构的稳定性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开始瓦解。 江辛夷抿了抿嘴,什么话都没接,他听出了言外之意,林杏在揶揄他问得太多,同时他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开始出现了一层薄膜,从刚刚的对话开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加厚。 江辛夷没再想惹林杏不快,他识趣地放开了手,自己走到一边拿起自己的杯子往里加水,而后送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干燥的嘴唇在这一刻得到了湿润。 “你明天要上班吗?” “你呢?”林杏这次没有走神,她立马反问道。 “后面两天就要确定合作,会比较忙一点,等结束之后我们回苏南吧?”他往林杏的空杯里加了水,试探道。 “我自己去吧。”林杏再一次端起杯子,但她只是抿了一小口,又放了下去,“顺带我也去看看樾姨,这时候看到我的话,就不会想到以前的事情了吧。” 说完她准备回房间去睡觉。 江辛夷拉住了她的手,“过去的事情就让他们过去吧,这不是你的错。” “可也不是我阿妈的错。”林杏下意识反驳,几乎是用吼的,话音刚落,连她自己都后悔了,是她太过于激动,没忍住就这么对江辛夷发了脾气。 江辛夷张了张嘴,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是完全没怪那个女人,也没有完全怪那个女人。 童年的他没有见过他父亲几次,他原来一直以为他的父亲忙着操持生意,在每一年的年末都翘首以待等着一家团圆,即便江樾微一直同他说,有她就够了,可小江辛夷的心里永远都等待着大门铃响起时,是那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江樾微或许早就和那个男人和解了,可又有谁来跟童年的他和解,不可否认,他曾经是连着小林杏一起讨厌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他的母亲和父亲是表兄妹关系,家里的长辈定下的亲事,这个在当时社会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而早在婚姻法正式下达三代以内血亲禁止结婚的条例前,他们就已经生下了他,因此他们的婚姻续存着。 表兄妹生下了一个不正常的他来,而他也延续着那一份源于近亲血缘的结合。 讨厌被爱所取代,爱让他开始释怀。 “你先睡去吧,我们都先冷静一下,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江辛夷心里烦乱,他上前吻了吻林杏的唇角,而林杏没有看他一眼,她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吻着。 半响,她整理好了情绪才开口道:“好,我先整理一下思绪,等我们都忙完这一阵了再说。” 六 这天雨后初晴,小院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我叫江樾微,树荫樾,微风的微,是……”不速之客自报家门,但在看到她的隆起的腹部时却突然卡壳,过了几秒,她又说,“是那个人的妻子,我刚刚得知你的存在,在收拾那个人的遗物的时候。” 面前这个女人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这件事情在她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一般,让她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你是说,他……死了?” 也就是在这天,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已经结婚了。 怪不得要将她安置在郊外,怪不得这么久了迟迟不给自己一个交代,怪不得一说到他的家庭时,他总是支支吾吾。 她心头猛地一震,腹中还没出生的孩子似乎感知到了她情绪的起伏,将她的思绪生生打断,她疼得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到了一块儿,在倒下前,下意识护住肚子,顿时冷汗频出浸湿了衣裳。 她眼看着那个女人吩咐身边的人把躺在地上的她搀扶进了房间,紧接着又让他们去把医生找来。 “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先深呼吸,孩子会没事的。” 那个女人语气并没给人多么不友善的感觉,反之用温柔的语气缓解她的心理压力:“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你也有知情权,既然都这样了,你和孩子才是应该好好的,对吧,林钰。” 她已经疼得讲不出话来了,但还是尽力保持清醒去听这个人的话。 江樾微说她会让人照顾她出月子,江樾微还让她节哀,在离开前又让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被那个男人除外的人关心,她把一切不寻常都抛之脑后,不问她为什么这么冷静,不问她为什么不骂自己,也不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那一刻,她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她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就是眼眶里头有眼泪在打转,感觉一下子就要哭出来了一样,大概在难过为什么她的命运是如此的凄惨而又幸运,大概在难过为什么关心她的人这么晚才出现,大概……她也不太明白了。 小林杏侧目看向她的阿妈,阿妈在说起得知那个男人死讯的情形一点也没有悲伤,她的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柔光,像是平日里嘴里含了一颗糖的神情,在细细品着味觉接收到的甜。 阿妈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她说,她相信小林杏以后肯定会擦亮眼睛,不会像阿妈这样。 那我以后不能一直陪着阿妈吗?小林杏问她。 阿妈接连着咳嗽了好几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又暗淡了下去,她没有回答,只是一直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片刻后便将小林杏安抚到了进入梦乡。 江樾微还有一个儿子,她也带过来给林钰瞧过:“不好意思啊,本来不想带他来的,怕吵到你休息,结果他硬要跟过来。” “几岁了?” “快八岁了。” 林钰看着这个充满敌意的孩子,他长得像江樾微更多。 “还不叫人。” 小江辛夷充耳不闻,他看着林钰隆起的位置问:“这是我爸的孩子吗?” “对。”林钰点了点头。 “野种。” 这话一出,两个大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立马跑开了。 江樾微还没开口,林钰先出声打了圆场:“童言无忌,而且他怨我们也是应该的。” “没有应不应该。”江樾微忽然道:“他最该怨的应该是他的父亲。” 林钰听着没有继续接话,她转移开了话题:“他叫什么名字。” “江辛夷,玉兰花那个别名。” 林钰错愕道:“居然是跟你姓吗?” “从我肚子里出生的跟我姓怎么不行。” 江樾微说,她和那个人没有谁当家谁做主的分配,她生的孩子自然跟她姓,她喜欢花,她唯独喜欢玉兰,因此拿了这个别名给他取名字。 江樾微还悄悄跟她说,私下没人的时候就爱唤他玉兰,可那孩子老是不高兴,不让她说给任何人听。 后面江樾微经常来找她,但那个孩子却再也没出现了。 江樾微很会打叶子牌,她不会,江樾微硬要交她,林钰的人生里除了学戏,就没有其他什么可以用来消遣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她学这个学得及其慢,江樾微也不恼怒,还拿“天赋高容易变成赌鬼”那一套来宽慰林钰,她极有耐心一把一把地教。 一番接触下来,江樾微好像没什么不会的。 她从没见过江樾微这样的人。 临近预产期,孕期激素作怪,总会让她东想西想,但也多亏了江樾微安排那些人照看有佳,她紧绷的状态才慢慢好转,可心头始终烦闷,像堵了一块石头,呼吸不顺。 兴许是先前明清话本看多了,她猜测是江樾微不是要对她腹中的孩子不利,以前那些高门大户的嫡母总是要防着些别人来撺掇属于大公子的财产。 怕不是给了个甜枣,自己傻乎乎上套,结果后头等着自己的是毒药。 那几天春雨连绵不断,每天不是阴云密布,就是漫天都充斥着能见度极地的雾气,而有天早上雾气散去后居然罕见地出现了太阳。 江樾微正好赶着出太阳了,推掉手上的事情来看她。 她们就那么坐在庭院里晒得慵懒,于是林钰把这些话趁着闲聊半开玩笑似的同江樾微说,江樾微笑了,而且笑得很大声,她说她要是真是这样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林钰脑子一片空白,她第一次看她笑得如此酣畅淋漓,有些无措地撇开头,她生平也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一下子竟然找不出一个能与之相媲美的人。 “我不知道。” “我们铜臭满身的人,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但凡缺一个都不会动手。” 她小心翼翼起身,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小林杏,起身后还不忘给她把被子往里头掖了掖。 她拉开抽屉,拿起了上面那个遍布灰尘的铁盒,打开后,偌大的盒子里只躺着一封信。 这是江樾微在她出了月子的半年后托人给她送来的一封信,当时里面夹着一迭钱。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她摊开信,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上面是很简短的几句行书: 吾儿玉兰与我已远渡重洋 钰珍重 请勿挂念,一切如常。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唯独这段话直到江微樾的离开了林钰也没有问出来。她又看了一会儿,手指在信封边缘摩挲了不知道多久,而后按照痕迹对折,放回了原位。 七 在两个人僵持一番后,便又回到了那张大床上,林杏躺在床上也睡得不安稳,做的梦也杂乱不堪,再次睁眼时,浑身酸痛,眼睛里也干涩无比。 平常不吃早餐的她难得起来做了一份生菜沙拉,打算清清嘴里的苦涩。 打开冰箱,她看到里面还躺了一瓶生牛乳。 江辛夷从来不沾乳制品,因此这个牛乳只有她在喝,原是看到电视上专家科普说睡前一杯牛奶更好入眠,最后不管对睡眠有没有用,但心理暗示总归是最好使的。 她叹了口气,拿起昨天的生牛乳,打开木塞子,将牛乳尽数倒进厨房水槽。 江辛夷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厨房,林杏正好倒完牛奶回头,两人四目相对,林杏先收回了目光。 “今天我送你去上班吧。” 林杏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八点了。 他们不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两个地方距离的也有点远,来回指不定要多少分钟,又是早高峰…… “不用,公交有直达会比较方便。”权衡再三林杏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br] 江辛夷说过想要给她配一辆车,即便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但林杏一副生怕两人的关系跟钱扯上关系似的,执拗到连车不去学。 偶尔不忙的时候,江辛夷会送她上班,但更多时间,她选择一个人在早高峰和晚高峰的时候去挤公交。 “我今天早上没什么事情,迟到了也没关系。”江辛夷执意载她去上班,她眼看着拗不过,也只能同意。 [br] “小杏,来公司上班吧。”江辛夷侧身给林杏扣上安全带,在发动汽车的时候试图和她商量进江氏的事。 林杏大学找实习的时候他就跟江樾微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想把她作为公司高层培养,并向林杏抛去了橄榄枝,江樾微那时候还没发病,但也已经半甩手不理会公司的事情,她对这件事情也乐见其成,并且还约林杏谈话。 在江樾微和林杏谈话结束后,江樾微一再嘱咐他不要欺负林杏,便让江辛夷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事半功倍。 江樾微不知道,那会儿他已经跟林杏在一起了。 然而私心也有,林杏大学在北,两个人经常见不到一面,翻盖手机也只能听得到对方声音,看不到对方的人,因此他经常借由出差跑去和她见面,可一旦遇到手上有项目,他和林杏谈恋爱的同时还得兼顾公司的事务。 没成想,她转头找了一家初创公司担任市场分析师助理,毕业后也没有到他这边,而又另外找了个商业分析相关岗位就职。 在知道的时候他是有点生气,可林杏不是他说一不二的娃娃,可以任由自己摆弄,他还能怎么做,也只能由着她来。 [br] 早高峰的车流密集,还有不少赶着上班的人飞速在变道驰骋,江辛夷缓慢地开着,在副驾驶上有林杏的时候他总会格外小心。 “哥,我现在这个工作挺好的,再努力一点说不定都能提前退休,你别让我再给你打工了。” 单听这句话,似乎林杏早已把昨晚的闹剧抛之脑后,可江辛夷没有任何喜悦,反而,他的面色更加凝重。 车内顿时陷入寂静,江辛夷在等红灯的间隙扭头看向她,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出了他心里那个不敢去想的结论:“我看到了那封辞职信,你是……想要走了吗?” 他在林杏睡着的时候偷偷打开了她的电脑,密码还是原来那个,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前不久的争吵让他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打开放置在桌面上的垃圾桶,里面躺着最新删除的一份未命名文档,他点开后,发现是一份写了一半的辞职信。 [br] “你看了我电脑?”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对,所以我不想欠你什么东西。” 林杏直言,不再瞒着江辛夷,她本可以含糊其辞,但先前的话一把将自己堵死,没留一点余地。 早晚都会发现的,她昨晚就露了馅,怕是让江辛夷察觉到了端倪,这才去看了她的电脑,他深知她的习惯,不然不会在垃圾桶里发现她没写完便纠结删掉的文档。 这下反而真的需要下定决心了。 红灯变成了绿灯,江辛夷把车开到了路边停着:“我们感情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觉得我们已经不适合在一起了,可能十几岁二十几岁还能冲动一下,现在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了。” “小杏,你明着回答我。” 江辛夷要不怎么说比林杏多活了六年,一下子就看出来她在逃避他的问题,他从来不觉得他们是不适合的。 “我如果是你,我就不会想对着你心中破坏你家庭的私生女产生任何爱情,江辛夷,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一直看不起我阿妈。”林杏的情绪很平稳,她就像在阐述一件实事一样,“我刚到你家的时候,你也是看不起我的。” 江辛夷哑然无声,这确实是他做过的事情,他不会否认:“但我觉得,这不是影响我们两个人感情的必要因素,小杏,我们已经在一起十几年了。” 林杏摇头:“我们因为工作的原因聚少离多,我觉得这都不是可以影响我们之间的问题,毕竟结了婚的夫妻都要经历这件事情,更何况我们。 但是哥,我很爱阿妈,我希望我的另一半可以在每逢佳节跟我一起去探望阿妈,可以听我在平时说说阿妈她这个人,还有我小时候的趣事,我整个人的构成不是只有跟你一起长大的那些年。” 林杏顿了顿,吁了口气,神色有些哀伤道:“阿妈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她经常跟我说要搬到闹市区去,不想再郊外这么安静的地方住着,我越来越没有办法放着她一个人了。我不怕被她知道我在跟你乱伦,这是我的选择,但我不希望我要为了你去避而不谈我的阿妈。” 她一下子说了一堆的心里话,这些都是她不曾对江辛夷说过的话:“人一年一年长大,思想也会变化的,十八岁的我真的很喜欢你,二十八岁的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三十岁的我已经没有那么一腔热血去追求爱情了。” 林杏的手已经覆在车门把手上,尝试想要打开它,但江辛夷那边没有解锁,她没有办法打开。 江辛夷朝她看过来,她又试了一次,江辛夷没有要打开的动作:“我想下车自己走。” “别开了。”江辛夷妥协道,“现在早高峰不好打车,我先送你去上班吧,晚上我会回来的,我们坐一起谈谈。” 八 小林杏是年头囝,只要在八月前满了七周岁便达到了小学入学的基本标准。 林钰告知小林杏这个决定的那天开始,她就开始翘首以待那天的到来。 小林杏五岁前都是去幼儿园进行教育启蒙,由林钰上学放学接送,可后来林钰身体不好,没有办法继续接送小林杏。 旁人曾提议找个人来带,但林钰不放心,当时社会人贩子盛行,所以这件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 于是在开春天气开始回暖时,林钰带她去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有书包和文具。 小林杏知道林钰身体不好,她虽然在这个提议一出来的时候就心生欢喜,但比起新衣服来说,还是自己阿妈的身体来得更为重要。 但林钰还是坚持着要带她去。 “阿妈,为什么要这么早就买新的东西?”小林杏在期待的同时,也有些不解,她掰着手指,数着时间,一只手比了个五,另一只手比了个一,亮出来给阿妈看,“还有六个月呢。” 林钰摇了摇头,还没说出口,林钰又开始咳嗽,咳得差点晕厥了过去,小林杏含在嘴里的话咽了下去,连忙搀扶林钰躺到床上去。 待林钰缓过来后,她对小林杏说道:“阿妈想看你穿新衣服。” 自那天之后,林钰的身体每下愈况。 小林杏忍着眼泪,给她端茶倒水喂药,忙前忙后,然而小孩子终是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相邻的阿嬷便会过来帮忙煮药。 偶尔几次,她在院里坐着看那银杏树横生的枝桠还没完全长满绿叶,路过的人都会问她,林钰身体怎么样,她也只是回答,阿妈今天看起来很好。 实际上并不好,林钰很抗拒去医院看病,而她喝着那些中药也丝毫不起效用。 [br] 直到春分那天,林钰看着屋外的阳光,她问小林杏想不想出去踏青,小林杏自然是想的,可是瞥见自己阿妈那逐渐消瘦的脸庞,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林钰面前摇了摇头,断然拒绝。 林钰只说好可惜,这么好的天气没有办法出门,临近正午,她又睡了过去。 小林杏便坐在屋檐下,伸直了腿,将自己身体的一半置于太阳底下,另一半藏于阴影之中,觉得太热了,她又把腿收了回去。 “是林杏吗?” 小林杏闻言循着声音抬头看过去,几个陌生的人正站在门口,说话的是一个女人。 她猛地站了起来,被碰倒的凳子发出“砰”地一声,她连忙后退了两步。 开口的女人推开了院门,兴许是知道她的警惕,在离她两米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而后蹲了下来,和她平视:“是林杏吧,都长这么大了。” 小林杏看着这个长发散在肩上的陌生的女人没有吭声,她的语气没有疑问,像是见过她一样,笃定她就是林杏。 静了片刻,小林杏这才点了点头,那个女人又说:“我来看你阿妈。” “我阿妈在睡觉。” 小林杏在这里没见过谁用阿妈老家方言的称呼方式来跟自己说话,防备忽地卸下了一半。 刚说完,那个女人便穿过她大步走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林杏觉得她看起来很熟悉这里,不用她指路,她便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阿妈的房间。 小林杏收回目光,转而又往那几个人那边看了去——刚才那个女人站的位置此刻被一个少年替代,而那个少年也发现了小林杏在看着他,往她这里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想要亲近的莫名情绪涌上心头,好像见过一样,她没有后退,而是也朝他的方向走进了几步,问道:“你也是来看我阿妈的吗?” “不是。”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否认道,而后想到了什么又说:“我是来看我妹妹来了。” 小林杏想到上次阿妈提到过,她还有一个哥哥,那么刚刚那个走进去的应该就是这个哥哥的阿妈。 “阿妈有跟我说到你。” 他似乎没想到小林杏会是这个回答,似乎有点嫌恶地拧眉,然后又松开,这一套连贯下来时间并没有很久,可小孩子的心思最为敏锐,她本能地察觉到面前这个人并不喜欢她跟阿妈。 “她怎么说的?”少年恢复到原来那一副模样,问小林杏。 小林杏摇了摇头,想要跑开,然而面前这个少年先一步将她抱了起来:“你说了我就放开你。” “阿妈说你是我哥哥,不是阿妈生的。” 小林杏整个人都腾空而起,她害怕地紧紧抓着少年的肩,开始哽咽。她已经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眼泪不争气地开始往外涌,生怕他因为不喜欢而把自己丢在地上,可她还是咬着牙,不让哭声从自己齿缝出来。 比起自己受到委屈,她更怕屋里的阿妈察觉到她的状况,阿妈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想要让阿妈更加放心些。 “有什么好哭的。” 他把她放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她擤了擤鼻涕:“非必要就不要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 小林杏听不懂“非必要”是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不要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这句话的意思,原来面前这个人不喜欢她叫他哥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正抓着他的衣袖,她“哦”了一声,随后放开了手。 九 江辛夷到公司的时候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他算得上是别人口中工作狂的典型代表,几乎不迟到早退,而就这一次就让人感到意外。 经过的人想和他打声招呼,都感觉到了他四周的低气压,不约而同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江总今天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也感觉到了,有点吓人。” “快工作吧,少撞枪口上。” 众人在一起窃窃私语不过几分钟,说到“撞枪口”时都有点发怵,都住了口,讪讪回了各自的工位上去。 江辛夷的性子不算好,这个公司待得久的老员工基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新员工就算没见过,也有所耳闻。 秦助理在十分钟前刚给自己上司打了一通电话,没人接,又怕接连轰炸会妨碍到对方,于是收了手,打开短信发送页面。 而就在他准备编辑短信时,江辛夷沉着脸越过他,径直走向办公室。 他不敢贸然进去打扰,但等下十点半正好有个会议,他在门外踌躇着,最后还是认命地抬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江总。” “进来。”里面的人听着语气和平常的没什么两样,秦助理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您昨天说今天十点半要跟各部门的部长开会,进行下半年的工作计划拟定。”他把手上的文件递给了江辛夷,又试探地问道:“还要继续开吗?” 江辛夷翻看了两眼,在最后一页的签名处落下了笔,而后递还给他:“会议推到下午,你让销售部整理一份现在正在对接的项目情况,然后发给我。” 秦助理怔住,他试探地问道:“最近是有什么事情吗?”江辛夷一般只有在年末才会要求各个部门上交年终总结表,这次却唯独反常,要是真的出什么事情了,他这个当助理的没理由不知道。 “没什么事情,就是我要提前休年假。”江辛夷抬眼看向他,语气极为平静,“如果没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客户,我走得会比较放心。” 秦助理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知道了。”他接过文件正打算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转过身道,“你前天让我整理的北欧度假游玩攻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江辛夷打断:“那个先停了吧,短时间内可能用不上了。” “好。” 秦助理说完转头就走,在离开办公室那一刻,他看到江辛夷还保持着原先的那个动作,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只手还在摩挲着无名指戴着的那枚戒指。 那是一枚素戒,在内圈里刻满各种形状的银杏叶,还是他经手去办的。 秦助理知道江辛夷有个女朋友,貌似还是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谈的,他成为秦助理开始,就会经常帮着江辛夷去置办礼物。 这个恋爱江辛夷确实是一点也不含糊,应酬喝酒工作再忙也要在晚上十二点前回家。 每次让他准备礼物时,他都有种老板神秘女友的真面目即将要浮现在眼前的即视感,可一旦有了点苗头,又立马缩了回去,每每他都以为自己老板好事将近,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这一来二去,人都老大不小了,他却连另外一个当事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同时也因为太过于神秘,人多的地方八卦也多,公司私底下很多人都在猜测女方身份,各种人设漫天飞,止也止不住,但每个人又很有默契似的,坚守着不传入江辛夷耳中的底线。 高低也得是家世相当的大小姐吧。他是这么想的,江辛夷眼光高于顶。 [br] 等秦助理出了办公室的门,江辛夷摩挲着戒内雕刻的银杏叶,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等下要做些什么。而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江辛夷伸手拿过手机,拇指在细长的按键黑边线上用力地按了两下,随即转跳到短信界面。 【今晚要加班,不用等我。】 是林杏发过来的。 【你今晚要吃点什么吗?我不用加班,给你做消夜。】 短信发过去石沉大海,一个小时过去了都没有回复。 江辛夷点开通讯录,拨了其中的一个电话。 听筒刚传出嘟声,对面立马接通:“您好,这边是兴山疗养院。” “你好,我是809江樾微家属,她最近状况怎么样。” “是江先生啊。”接线员顿时没有了刚接通时一板一眼的语气,“江女士最近状态很不错,吃得也很多,人也没有以前那么迷糊了,有时候还会记得一些人的名字。” 江辛夷松了口气:“最近除了我还有人打电话来问江樾微的情况吗?”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我查一下电话来访表。” 听筒霎时间只有呲呲声和书本页被翻开的窸窣声,片刻后,对面说,“江先生,这里看了下电话来访表,有一位小姐在昨天打来问候过江女士的情况,通话时间不过一分钟。您也知道我们这边不会记录线上来访者其他信息,因此也没办法给您查询具体电话号码。” 刚刚被他打开的窗涌进一阵大风,将桌面上没有压好的复印文件吹得满地都是,江辛夷看着满屋的狼藉,不知怎的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 十 樾微: 许久不见,不知这封信能否从苏南经由邮差交递到你的手中,机会渺茫,我仍抱一丝希望。 你身体可安?玉兰可还开得茂盛?那孩子应当出落地水灵,当年一眼,我知他对我心存芥蒂,直至你们走前我都未曾同他说上一声对不起,这是我的不是,若有机会,我想当面向他道歉。 你临走前曾说,要去海外拓展版图,我没识几字,也未听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可我知你脸上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天上的鹰,春天破土而出的苗,还有那冬日里从岩缝里开出来的花。 我当真是迷了眼。 写此信时,苏南正当夏末,院里那棵银杏郁郁葱葱,可遮不了热。 杏怕热,大抵是随了我,孩子越大越闹腾,玉兰小时候可也这样?我第一次做母亲,手足无措,什么都不会,还是你教的我。 说到这,我想起来,你可曾记得你教我打的叶子牌? 自从我学会如何打叶子牌后,竟觉得夏日也没有那么难熬,只可惜你走之后便没人与我对练,一人寂寞难耐,技艺应当早已生疏,叫你白费心了。 你一向慷慨,我虽知你不会记挂在心,但你知道我的,我确实是过于在意“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走之前未曾找我讨要欠下的赌注,我不过意,欠你的钱时刻铭记在心,可每每思之,我只觉得伤感,我欠你的何止这点,实在抱歉。 我初入戏园学戏的契机,便是家中阿爸得了痨病,没钱医病,家中也断了钱财收入,不得已才将我送到班子里。后来我在戏班子里,也只知他咳了老半年的血,没挺过开春,便入了土,再过不久连阿妈也早早的随他去了。再后来便是我承了那人的恩,跟他来了苏南,在他杳无音讯那一年里,我惶恐不安,直到你找上门,我竟惊觉只有当下才找到了定心石一般。其中缘由我竟有些道不明,说不清。 而现如今我也同他一样,那咳出的血似乎将我剩下的时候都一并带走了,一次带了一点点,积少成多,如今我只觉得自己时日无多。 只是我心系小杏,怕是死不瞑目,她还小,我想尝试将她交托于你,若你已入住新址,或者你有其他的想法,那便是那孩子的命数…… 我知这强人所难,当真愧赧,无以为报,只能在阴曹地府求阎王多划些时日给你和玉兰。那孩子要知我同你一样换他玉兰二字,怕是会与我生气。 我知这样冒昧,但走投无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我深知我是既得利益者,我是有罪的,我会怀着此生的罪责去殿上请罪,届时若要我入地狱受刑,我也甘愿,请你宽恕我身为母亲最后一次的恬不知耻。 望在你知我受他哄骗、望在你说新时代女性最应当大展鸿志、或是望在你说我们都不该拘泥于过去的份上,可怜杏,或是可怜我,最后一次再可怜可怜我。 我还在月子时,我唤你全名,你说太过于生分,便让我唤你为阿樾,我只觉得别扭,直至你走前我都是喊你“樾微”。 倘若抛开所有,我唤你一声阿樾,可还来得及? 院里的银杏再过不久便要发黄掉落满园,往年我还尚存余力清扫,只怕今年深秋只得放纵风将它吹得到处飞,依稀记得你说喜欢。 阿樾,若是来得及,我还想同你再在银杏丛里打局叶子牌,不管如何,这次你就让我赢一回吧。 愿上天保佑你一切顺遂。 林钰书 ——— 过渡章,可以留着和下一章一起看比较连贯,单纯我囤不住稿我就先发出来了 十一 江樾微一进门便朝屋里走去,记忆中的陈列依旧,只是都有些上了年头的感觉。 径直朝里,那间屋子的门敞开着,门楣上悬着一块红布正随风飘动,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床沿。越接近那间屋子,她的脚步越轻,平底靴连连触地,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床上躺着的女人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可言,双唇更加苍白,若不是胸膛起伏着,江樾微差点要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 比当初还要更惨些。 她犹记当年初见,林钰坐在她对面局促地连手都不知道放哪,表情虽然笑着但堪比嚎啕大哭后留下的痕迹,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老一辈人酷爱看戏,经常会在家里搭戏台请戏班来,她自小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各式各样的人都接触过,但如此这般胆小的她还是第一次见,若不是那举手投足间的习惯,林钰倒真不像个会登台唱戏的主。 院里声音一段一段的,一会儿有一会儿没,她坐在床沿,从包里拿出那封信,摊开后又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折回去,将它放在了床边柜上。江樾微没有惊扰林钰的美梦,她起身朝外走去看到了正在和林杏并排坐着的江辛夷。 “没欺负妹妹吧?”她问。 “没有没有,他没有欺负我。”小江辛夷还没开口,小林杏抢先一步否认,生怕江樾微误会了什么,“我阿妈她醒了吗?” “还没醒,让她多睡一会儿。” “好。”小林杏的双手绞着衣角,想要从这里跑开,但门口还站着两个人,她讪讪地回了一句,随后便闭口不言,整个人的状态显而易见地耷拉下来。 屋内传来响动,小林杏连忙跑了进去,在挤出那对母子包围之后总算觉得可以畅快淋漓地喘息。 林钰是被夹杂在药味中一抹清香惊醒了,日暮西山,光影从崎岖不平的玻璃纹样投射进来,一个黑影映入眼帘——旁边的柜子上赫然躺着一张白纸,她拿起来一看,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她将朝她跑来的小林杏拥入怀中,小林杏的背僵直着,身体紧绷的厉害,这孩子虽不怕生,但也是自己陪同的情况下。林钰在见到那封信时已经明白了,于是她拍着小林杏的背,轻声细语地哄着她,让她放松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小杏晚上想吃什么,阿妈给你做。” “阿妈……我不饿”小林杏紧贴着林钰的胸膛闷闷地说。 林钰拿着那封信的手正在发抖,越攥越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朝那个逐渐向自己走进的黑影望去。 林钰觉得自己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夹杂着一股腥味。事实上是没有腥味,反而取而代之的全是药味,饶是普通人看了如今的她都要大喊一声节哀,唱一曲悼歌,她扯出一抹笑,看着从门外走来的故人,道:“许久不见了。” “我一切都好,倒是你,你该在信里头保佑你自己顺遂,而不是我。”江樾微给她倒了杯水,“医生怎么说?” 她摇了摇头:“治疗耗钱财,那些新手段我不懂,医生也是说遗传病治愈概率不高,那我想着说就没必要了,靠这碗药能吊多久是多久。” 霎时间屋内只剩拍背声,两人都没说话,小林杏也察觉到些什么,她咬着下唇,乖巧地没有像平日那样闹林钰。 “我不强求了。”林钰又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眼是托付,一眼是应承,都含括在其中,不用再多说。 “小杏,你可以让阿妈跟这位……”林钰在称呼这件事情上一下子犯了难。 “叫阿姨就行了。”江樾微接话。 “阿妈要跟这位江阿姨说会儿话,你可以先去外面给阿妈收集一些掉落的银杏树叶吗?” 小林杏一向是听话的,她点了点头,又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朝后看,她见那位江阿姨握着阿妈的手,坐在了床边,不知道在做什么,门楣上的红布遮住了两人的上半身。 小江辛夷还是坐在那个地方,见小林杏又出来了也不打算搭理她,反倒是经由刚刚那一出,她对这个不喜欢自己的哥哥的印象更近一步,停留在了能说上话的位置。 她的眼睛仿佛都快把小江辛夷盯穿了,他不喜欢这样的视线,觉得变扭,但也不想再跟小林杏多说一句话,于是自己走开,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院子不大,除非他往院子外面走才能杜绝自己接收到小林杏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稚嫩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小江辛夷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不想同她解释这个极为冒昧的问题。 小林杏不依不饶,又朝他走近了两步。 站在院门守着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只因江樾微在来时特地叮嘱他们,如果江辛夷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还是要动手动脚欺负她,务必要阻止他,刚才他们已然慢了一步,好在小江辛夷并未对那个女孩做些什么,可现在……气氛比刚才更为紧张。 这下小江辛夷也朝她走近了两步:“怎么了,你想让我喜欢你吗?” 小林杏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看得小江辛夷眉头一皱,而她只是遵循着本能去回答着,她并不讨厌面前这个人。 小江辛夷蹲下来,和她齐平,一字一句地说:“说了你也听不懂,因为你阿妈抢了我爸,你阿妈,抢了我阿妈的丈夫。”他特地把重音放在抢字上。 小林杏这次是听懂了,听得明白清楚,她跑上去利用惯性将小江辛夷推倒在地,又立马跟他扭打在一起,嘴里喊道:“我阿妈才没有,你胡说!” 那几个人连忙上前将两人拉开,但两位当事人还是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江樾微在里面听到外头突然爆发的的嘈杂声,匆匆跑出来,看到这一场面,脸色一沉,吩咐人把他带走。 转眼间车已经驶离了这个地方,江樾微蹲下来问她:“刚刚江辛夷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说什么。” 江樾微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小林杏的嘴硬,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她向来不知道怎么该和小孩子相处,就连自己的孩子也是,从一出生就跟家里保姆比较多。 “那你去收拾一下好不好,不要让你阿妈担心了。” 一说林钰,面前这个孩子才有了一丝松动,只见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你不要跟我阿妈说。” “好,我不说。” ——— 蹲蹲留言反馈 这篇完全没大纲 有一点瞎写成分在内 全凭感觉的剧情走向 (顺便如果在fw看到那也是我发的 那边看排版也会好很多 很喜欢用那边的作话 虽然更糊了 谢谢喜欢! 十二 林钰最终还是没能撑到小林杏开学,在闷热而潮湿的初夏,将自己与大地融为一体。 葬礼是按她老家的习俗办的,请了乐队奏丧乐,请了戏班子搭台唱戏,摆了几桌践行宴。林钰只有林杏这个直系亲属,因此来往吊唁的基本上是邻里乡亲,还有本家的一些人,这栋房子迎来了它此生最热闹的时候,林钰生前最想要的热闹,却在死后被安排了个明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 在丧乐奏响时,到来的人排着队跨过门槛,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节哀顺变。”到来的每个人都对她说,而后又到那张摆在正中间的相片鞠躬。 “谢谢您。”她朝到来的每个人都回了一躬。 她站在江樾微跟前,穿着黑色衣服,臂上还别了一块黑布。她听到有人说:“真可怜,这孩子这么小就失去母亲,都不会哭了。” 小林杏的手紧紧抓着江樾微的衣袖不放。 明明记得昨日躺在床上的阿妈状态显而易见地变得很好,还起来换了江阿姨给她买的新裙子,江阿姨给阿妈上妆描眉,阿妈还唱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场剧目。 “我阿妈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江樾微这才看向她,女孩正转过头看着上方那张被相框裱好的相片。 相片里定格了女人那张被微笑衬托得极为秀丽的脸庞,扎了两个小辫垂在胸前,脸上没有一丝病态。 “对,她去极乐世界了。” 去了无病无痛的世界,称此为极乐也毫不为过。 待践行宴结束,原本用于摆菜的圆桌都被撤掉,工人开始搭台,请来的戏班子从夜幕低垂时开始唱戏。前来吊唁的一些宾客没见过这种闽戏,便留下来开始观戏,一些没来吊唁的,也四面八方赶来看,戏台上的布帘都是黑色绸缎,唱的曲却不是丧曲,对于当地人来说,丧乐在前守灵在后便是流程全部,哪见过这架势。 锣鼓声一敲,二胡笛子声一出,台上的帘子缓缓往左右移动,第四场开始了,小林杏这才认出来,这场戏是阿妈昨日唱过的《春草闯堂》。 宰相之女李半月去庙里祈福,偶遇尚书之子吴独,吴独见色起歹心妄图轻薄于她,被路过的薛玫庭相救,李半月对他芳心暗许,回去之后黯然神伤。那薛玫庭后来因为路见不平,阻拦吴独强抢民女,吴独把那女子杀害,薛玫庭见状也出手替那女子的阿爹把吴独杀了,后自投府衙,入刑狱。 此刻正演到身为李半月的婢女春草见吴独阿娘准备用自己身上的诰命逼迫府衙老爷对薛玫庭杖毙,从而闯入堂内,与吴独的阿娘对峙,撒下弥天大慌称薛玫庭是李相爷姑爷,这才让府衙老爷没有草草了事,后府衙老爷决定上相府着李小姐问真假,春草慌了神,一路都在拖延时间,府衙老爷无可奈何将轿子让给春草相坐,自己还在一旁伺候她。 “阿妈,她昨天唱到这里也笑了。”台上小林杏说道,抬眼看了坐在身旁的江樾微。 “嗯。”江樾微拉过她的手,说,“我也看到了。” 两人手上的温度都差不多,透着一股凉意。 “你之后就跟我走吧。” “你不会讨厌我吗。”小林杏松开了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仿佛回到了那天午后,微风轻拂阿妈的裙摆,她点着莲步,捏着指尖,唱腔婉转,看不出一点是病中人的样子。 江樾微一愣,蹲下来将她抱了起来,小林杏只得伸出双手环紧她的脖颈,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小林杏抿了抿嘴,她又想起那天江辛夷对她说的那些话,张了张嘴,随后又闭紧,她害怕如果江樾微知道她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就把她丢下来了。 “我会不会是拖油瓶?” 江辛夷今天没来,倒也不是真的没来,是来了又跑了。小林杏躲在墙角听到他跟江樾微那边说不想再参加一次葬礼,江樾微告诉他对逝者要尊重一点,已经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再提及,后面声音就低了下来,两个人又说了些什么,小林杏就没听到了。 “养你倒也养得起。”江樾微说。 两小时半的剧目一晃就过去,现场悲伤的氛围早已被冲了个干净,离开时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江樾微考虑到时间,并没有将这些形式方面的东西进行到很晚,人潮散去,现场也只剩下拆卸支架的声音。 小林杏坐在门槛上,脚伸得直直的脚后跟抵着地,天边悬挂的明月正姣好,江樾微缓缓朝她走来,挡住了朝她照射来的月光:“按照你阿妈的意思,便不停灵了,明天要送去火化,今晚……”她有些不忍,而小林杏点了点头,好像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小林杏比往日都要安静,能黏着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也没有再能闹腾的人,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你……会记得她吧?” 她对上了江樾微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想问这个问题。 刚才在场的人看到府衙老爷的滑稽样便哄堂大笑,就像今天这家人有什么喜事一样,而落幕后推开椅子便走人,似乎没有人为了她的过世而感到难过,说不定一早太阳升起,就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件事情,只会记得昨夜那场极具特色又精彩绝伦的戏剧表演。 “我知道阿妈喜欢开心一点热闹一点……” 江樾微没有在意,她说:“会啊,你阿妈在世上除你外也没亲人了,我不记得她谁还会记得她。” “谢谢。” 江樾微衣摆一撩,也坐在了小林杏的旁边,和她一起望着远天的圆月:“昨天还下着大雨,今天不仅天晴了,还有明月可看,定然是你阿妈在保佑我们。” 她抹去小林杏那随着双颊淌下的泪水:“没事,不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怀里的孩子更加泣不成声,江樾微模仿着平日里的林钰,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将自己的情绪尽数倾泻。 江樾微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耳边似乎还留存着林钰最后留给她的话。 “谢谢……还有对不起,只能下辈子了吧,阿樾。” 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吧。江樾微心道。 屋檐挂灯的四周围了些飞蛾在打转,明知道前方是壁,却只因那一点亮光而不顾撞南墙的代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她们何其相像。 ——— 闽戏在这里只是外地人对于当地(未知名)戏曲的统称,具体到哪个种类就不写了 有兴趣的也可以去看看,春草闯堂中间那段真的还挺好笑 十三 “Eili,你已经在公司连续加班三天了,家里那位不会有意见吗?” 和林杏同一个公司的同事刚处理好手上的事情,看到办公室里那处熟悉的位置灯仍然亮着,便走过去好言提醒:“这个case完全没有那么急,你慢慢来也是可以的,老板不会说你什么。” 林杏捏了捏两处眼角,脸色尽显疲惫,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状态:“我这不是想着早弄完早好。” 有情况,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她故作高深道,“女性只有全身心拿工作当家人,得到的报酬肯定不会欺骗你的。” “Liz,谢谢你,我也觉得工作才是最能陪伴我的。”林杏字正腔圆地说,手上却是始终都没停下来,滑动鼠标查看资料。 Liz拍了拍她的肩膀,并递给她一个棒棒糖,而后提着包离开了办公室,这下这层楼只剩下她一人。 没过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起来,屏幕显示接通和挂断两个图标选项,林杏看了一眼没有搭理,手机被她设置成了静音,就算不去处理也不会影响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转而的是门口传来了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回音大得让她有些分神,林杏只能起身去外面查看情况。 “小杏。” “林小姐,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说有急事找您,我怕耽误了您什么事,就让他上来了。”跟着一起上来的保安把名片转交到她手上,她一下子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这栋大厦除了刷工卡才能到指定楼层以外,只有巡逻的保安有这个上楼的权限,大概是江辛夷以合作方为借口,让保安带他上的楼,而他随身携带的名片,则是让这个唬人的借口更真了几分。 林杏将收过来的名片揣进上衣口袋,对夹在他俩之间的保安说道:“没关系,我来接待就好了。”转而她朝跟在保安后面上来的江辛夷道:“到旁边会客室谈吧,里面不方便进去。” 江辛夷跟在她后面,直到走进了会客室才开口:“感觉瘦了。” 没有主语,却代指明显。林杏笑了笑,不以为意:“最近太忙了,正好当减肥了。” 林杏在逃避和他的交流。江辛夷立马反应了过来,他连忙拉过林杏的手,发现她手上那枚和他同款的戒指已经摘了下来。江辛夷又看向林杏的脸,迫切的想要对上她的视线,然而她一脸平静,似乎没有被发现后的慌张,缓慢而又使劲地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江辛夷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 “你最近在侧卧睡,我本来想找你再说说,但是你把门反锁了。”说到这,他流露出一副很挫败的神态,“早上你几点醒的,我醒来去侧卧看你,床都已经不热了。” 林杏这几天很怕跟江辛夷再有什么接触,或许是心里那股冲动还没平静下来,又或者是怕自己太过于优柔寡断,于是搬到了侧卧去睡。 她不认床的,但是换了个房间休息反而失眠,即便睡着了,也是反复梦到以前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阿妈老是跟她说,不希望她记着以前的事情,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快快乐乐地过下去。等她醒来后,也不管阿妈能不能听到她的回答,在心里默想,阿妈,你要是真的看到我目前的另一半是谁的话,怕是一定不会这么讲吧。 “你知道的,我们没有什么能讲的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林杏没有了什么心理负担,“我想讲的,前几天都已经全部讲完了。” “小杏,我们都已经越过了那条最难的线,为什么就不能尝试再跨一次呢。” 他指的最难的那条线就是他们突破决定越过兄妹的身份互为爱人开始,林杏其实连同这件事情也一并存疑,好像顾虑是随着年龄一起增长的,这份没有结果,注定会遭受众多非议的感情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我也有我的坚持。”她几近哀求道:“哥,我们都好好想想吧。” 随即两人沉默了下来,各自坚持己见,一个选择后退,一个继续前进,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半响,林杏又说:“我手头的工作快完成了,周末我会回苏南看看微姨,顺便回老家小住几日。”她起身给江辛夷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的面前。 江辛夷没喝,听到林杏说准备回老家小住,他心念微动。林杏说的老家不是本家,是那个长了一颗大银杏树的宅院,而他有幸看过一次秋季银杏纷纷落下的美景,却也是他父亲安置她们母女俩的地方。他父亲死后,江樾微带着他出国前便把那套宅院的过户手续办了下来,填的是林钰的名字,也就是林杏的母亲。 “好。” 林杏见江辛夷终于松口,她有些松了口气,可没成想又听到江辛夷说:“我载你回去。”她那口气又吞了回去,可还没等她开口,那声音再一次传来:“我去看看我妈,还要回本家看看。” 这下子她也没辙,江辛夷既然这么说,就是不想让她直接消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再挣扎也没用,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她只能点了点头:“那你自便吧,我还有一点工作没处理完。” 原以为江辛夷就会这么走了,林杏只觉得全身心投入工作确实会让人忘记很多烦心事,Liz说得没错,只有事业稳抓稳打才是硬道理。 等她终于把工作收尾后,已经十一点了,她关掉电脑正准备下班,路过会客室见灯还亮着,赶忙走了上去。 江辛夷还坐在原位,但已经睡了过去,会客室的灯使用的是比较高瓦的灯,能在这个环境下睡着说明他最近也是在工作和自己私人的事情上连轴转,眼睑也能看出有明显的黑眼圈附着。 林杏还没叫醒,他却先一步醒来,双手按着太阳穴起身:“不好意思,我大概要疲劳驾驶了,我叫个代驾吧,我们一起回去。” 林杏“嗯”了一声,关掉会客室的灯,江辛夷紧跟其后,一起朝外走去。 十四 周五下班前,林杏提交了离职申请书,但人事那边没有立马处理,说是没有办法决定,需要提交给上面那边查看。他们公司的构架不大,说起来上下级之分并不明显,可林杏在其他人眼里早就是未来的合伙人,在这种情况下,人事的权利便如同虚设。 “Amy出差了,估计得下周才能给你回复,我觉得她还得再卡你一次。” “等她找我了我再跟她解释,报告你帮我打上去就行。”林杏递给她一颗糖,“那你先帮我排下年假吧,我得回趟老家给我妈扫墓。” “行。” 林杏告别人事部的同事,提着包便下了楼,刚出正门,便看到江辛夷驾驶着车,在一旁等她。 从那天晚上回去后,他们仍然保持着现阶段微妙的平衡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没有睡同一张床,连同早安吻和晚安吻也一并省略,只有早上偶尔碰到和晚上睡前凑巧都在的早安和晚安,只有普通的问候,没有了任何亲密行为,就像回到了兄妹该有的最原始的状态,而林杏,也在努力让自己习惯这个状态。 她本想着下班后自己打车回去提行李,如果他还在忙的话,她就会一个人搭上前往苏南的火车。 江辛夷这会儿也看到了她,连忙下车来帮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林杏有些不太习惯,事实上江辛夷每次都会这么做,但这会儿的动作却是怎么看怎么奇怪,莫名地带着一丝紧张和讨好。 “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林杏忽然说道。 江辛夷看着后视镜倒车,等车调转好方向后,他说:“这两天你没喝牛奶,我都倒掉了。” 林杏哑口无言,片刻后她说:“我忘记了。” “我让陆叔帮我们准备了房间,还有牛奶,晚上让她们在睡前给你煮一下。” 陆叔是本家的管家,从几十年前便一直守着那座庄园,没有离开过。 他一向井井有条惯了,林杏转过头看向窗外正在迅速移动的景色,想起以前在学校时他也是这样。 虽然两人年岁差的多,但他们就读的学校涵盖了小初高三个阶段,因此在江辛夷上大学以前,他们彼此的距离也才间隔了几栋教学楼。 最开始,她没有办法融入当下的环境,被欺负,是江辛夷发现之后替她出的头,从那之后只要是吃饭或者是课余时间,江辛夷基本都把她带在身边,还给她补习功课。 江辛夷写得一手好字,她翻开他每本课本,上面空白的位置全部都是笔记,他还专门把自己的时间分成等份,每一份要做什么,事无巨细,全部列在了一本本子上。 她之前所见到的江辛夷都是比较蛮横的一面,坚持己见,油盐不进,可另外一面却是让她彻底颠覆了之前的印象,或许这一面才更贴近他也说不准。 后来有一次,忘记是什么时候了,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江辛夷,这个孩子是你的谁,这么关心她,还一直把她带在身上。江辛夷说,这是我亲生妹妹,跟我长得像吧。 林杏感觉有点冷,下意识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往上拉了拉,直到下巴接触到一片柔软的东西时,她这才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车正停在一座庄园里头,四面的灯正点着,而自己身上则是盖了一条毯子。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到了江辛夷也没叫醒她。林杏把毯子折好收起来,开了车门,自己下了车。 大门微开,林杏走了进去,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正在忙前忙后的江辛夷。 陆叔从楼上下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枕套,看到林杏坐在下面,赶忙加快了脚步朝她这来。 “小杏,好久不见,怎么不多回来看看我们啊。” 陆叔今年已经八十几岁了,可看着老当益壮,一点都不像个八十几岁的老人。 当初林杏刚被江樾微接过来生活时,里里外外基本都是他在操持,而现在他不仅守着这座庄园,就连那在疗养院住着的江樾微,也交托给他一起照看着。林杏笑了笑:“以后工作不忙了,就能多回来看看您了。” 江辛夷听到这边的动静,便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一旁的阿姨,他脱掉围裙走了过来:“小杏,你醒了,我看你睡得正香,想着等晚饭做好了再喊你起来。” “我不是很饿,可能睡饱了。” 陆叔说:“看到你们兄妹感情还是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林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着,然后才接腔:“都快高寿老人了,少操点心。” “这点心还是要操的,小杏和小辛现在有什么在交往的人吗?兄妹两个也该抓紧了,早点找个伴结婚,早点生孩子,我跟小姐才能安心啊。” 他说的自然是这个家原本的女主人,江樾微。 林杏和江辛夷都没有立马回答,而这个态度在陆叔眼里,便是有了情况,还没稳定下来,他乐呵呵道:“有情况了就不要藏着掖着,总得先带回来看看什么样啊。” “现在工作太忙了,都是工作,这个事情就再放放吧。” 他们两人也没想到,往年都没催过他们这件事情的陆叔,竟然也开始催起来了,但除了保持沉默,也只有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上头去的办法。 林杏拉着江辛夷到一旁,小声道:“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同意就带我回来了,我想回远郊那栋房子住的。 “那边没人打扫,灰尘大,这里陆叔都一起让人打扫好了。” “后面翻新了灰尘没那么大,随便扫扫也能住。” 江辛夷却是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林杏说:“如果我会开车的话,这会儿已经到远郊了吧。” 江辛夷又重新把围裙套了回去,他摊开手,示意林杏帮他把后面的系带系上,林杏当然是拒绝的,她正打算扭头就走,但一转身便对上了陆叔那笑盈盈的目光。 刚和江辛夷住在一起时,他们两人经常把这里搞得不得安宁,陆叔就跟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收拾残局,还要让他们握手拥抱和好。 而现如今,他们还要装成兄友妹恭的样子。 林杏无可奈何地转身,上手把带子系上,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系好后便直接上了二楼,连行李箱都忘了提上去,也不管身后两人已经凑到一起正背着她窃窃私语些什么,进了房间便把门锁上了。 “陆叔,谢谢你。” “你啊,你”他食指指腹点了点江辛夷的眉心,“怎么还老是惹妹妹生气,都多大年纪了。” “是,是我的错,这不还得您在中间帮我说点好话吗。” “只此一次。”陆叔叹了口气:“你以前要是对小杏好点,估计她现在也会念着你以前的好不跟你闹脾气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江辛夷一直都不想听这些,他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江辛夷逐渐收敛了神色,他问:“陆叔,以前……就是他们三个人的事情,您知道多少啊。” ——— 喝了一杯奶茶现在困死了……救 十五 陆叔像见了鬼似地倒退了两步,眼神里只剩下不可置信。 在往前倒数的日子里,江辛夷没有一次听到相关词汇不产生应激反应,经历过一次,家里人也颇有眼色,不在他面前提起分毫,就连林钰这个名字,只要是江辛夷在的场合,他们跟林杏都得背着他说。 “你问这个做什么。”陆叔小心地问。 然而江辛夷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开始感到后悔,可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他压下心中的那股异样的感觉,淡然道:“没什么,就是想听听。” “这样啊。”陆叔拉长了尾音,他故作样子地清了清嗓子,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点。” 江辛夷起身邀着他进了一楼的茶室,虽说是一楼,但实际却跟三楼没什么两样,只因他祖父不喜低,设计之初便把整个楼层都往上拔了一些,并且还单独设计了一个阳台,白日里在这便可以直面阳光,连带着俯瞰一整片林园。 江辛夷打开落地窗的,风在毫无遮挡物的情况下肆意吹拂,他坐在一旁娴熟地洗杯烫杯,而后将倒进去的茶叶过掉一水,这才给陆叔面前的饮杯满上。 陆叔抿了一口,又放了下来:“你小时候最喜欢到这间茶室躲懒,但先生每回都能把你抓住,后来他也忙,小姐也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 这件茶室前身还是书房,摆了满满当当的书,可他父亲不好书,好茶,便在接手之后留了一面书墙当摆设,其余都移到隔壁间去放着了。 江辛夷面不改色应道:“是,后面我就知道我多了一个妹妹了。” “先生和小姐,并没有什么情感基础。”陆叔略有所思,但到底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还是有些模糊,“当年两家人本就是姻亲,血缘还未出三代,本来也不算淡薄,但小姐一家在国外定居,不常走动,两家人便生分了许多。当时正赶上国家正在发展,华侨都陆续回国谋求新出路,江老太爷也携妻女回来了,便跟先生的父亲商议,要不要再亲上加亲一些。” 这种亲上加亲血缘是其次,重要的是两方的企业可以连结在一起携手并进,而两家都是独生子女,也都在适婚年纪,这些条件一摆出来,百利而无一害,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在年底便举行了婚礼。 毫无感情基础吗。 当陆叔把两人面上的情感薄纱揭露了之后,江辛夷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了些下来,他端起茶壶,往两人空杯里倒满了茶:“那之后我出生了。” “对,先生当时很开心,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陆叔慢慢回忆起以前:“他当时也不过二十三出头,却整天跟在乳母后面学着怎样照顾你,在小姐坐月子期间帮这帮那,一会儿你哭了要抱你起来哄哄,一会儿你饿了又要给你喂奶,样样亲力亲为,我笑称,这要是放在旧社会,那先生便是能用‘贤良淑德’这四个字来形容,当然新时代了,这样的人也不多见。” “后来先生到厦门港去,回来便跟小姐说,想离婚,他可以把财产划分一半到小姐和你的名下,原因是什么我和小姐都不知道,至于小姐和先生如何说的我也是不知。直到先生得了急症,中风,还没来得及交代就去了,我收拾他的遗物时,从里面看到了那封信,才知道林小姐的存在。”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父亲说出轨就出轨了,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我母亲会跟破坏她婚姻的女人那么亲近。” 江辛夷忽然道,堵得陆叔说不出来话,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姐自有小姐的道理,我原以为或许让你知道概貌,让你知道先生小姐也是顾着你长大的,你也能少钻点牛角尖,结果还是把自己给锢了进去。” 江辛夷只顾着饮茶,在风的吹拂下原本烧开的水温度已经降至接近常温。陆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茶室,留他一人,而他的思绪烦乱,品不出其中的芳香,却有牛嚼牡丹的意思,一口接着一口的喝。喝到见底时,口腔里还飘着淡淡的一抹苦味。 “叩叩”,有人敲门,他朝门口看了过去,林杏出现在了门外,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沉迷于自己的沉思中而忽略了脚步声,又或者是林杏已经站在门口听了许久,但这都在他意料之外。 “我全部都听到了。”林杏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告知了她站在门外听到的事实。 “嗯,要坐下来喝茶吗?”江辛夷把加满水的烧水壶放在了煮水器上,起身给林杏搬出了座椅,示意林杏可以在这入座。 她也如他所愿,坐在他旁边那个被他拉开的椅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件事情的提及让你想起了以前不好的事情,那我会想让你停止,因为到现在真相是什么样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死的死,忘的忘,正如她所说真相什么样已经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只是凭着母亲的爱而有坚定的意志力去相信林钰而已,她说:“立场不同的人,也可以持有不一样的见解。” 江辛夷道:“你是想说,立场不同的人,对立的人,也没有在一起的必要是吗。” “我没有在逼你做选择,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那就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不想放手。” 这时水壶发出高亢又尖锐的声音,江辛夷后知后觉将茶壶从上边拿了下来,在原先装满茶叶的茶具中添上水,然后又给林杏面前的饮杯满上。 “以前你也很喜欢跟我待在这里,吹着风,看着夕阳西下,说着今天发生过的事情,你说你喜欢喝我泡的茶,没有那么苦,我每次都纠正你,那是浓和不浓的区别,你老是不改,就会跟我对着干。” “哥。”她喊了一声:“以后也可以,我们还是兄妹。” 真的可以吗,其实她心里也不确定。 “兄妹吗?”他说着,转过身揉了她的头顶,上面的头发顿时凌乱不堪,林杏身体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个动作,也没有要疏离的样子,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江辛夷轻笑了一声,幽幽来了一句:“小杏,我们做不回兄妹了。” ———